锦华女士惠鉴：

　　昨天占路兄盛邀，您带女儿从沈阳来闲雅山房作客。看到了您的一批画作，并有幸聆教，实获益良多。

　　我们的话题是从《孤韵横秋—李老十遗作展研讨会》开始的。那次展会，来了很多人。还有老十的遗孀在场，您是最后一个发言的，可能没有准备，话语却颇动情。您从老十的残荷里悟出生命在凄美和孤独中煎熬，深受震撼。我想，您所说的悲剧意识里渗透着自己的遐思漫游。那番真诚的话语，时过一年，仍能在耳边激荡，这是怎样的情怀呢?

　　说句实话，过去我对女性画家是颇有腹诽的。她们无非是想用画笔来装点生活，锦上添花中流露出几许矫情和伪贵族心态。但我的想法不敢说出来，惟恐有人批判，以为拙见太狭隘，明显一种幽暗意识在作怪。

　　端坐品茗时，窗外下雪了。雪花淡淡，正如您笔下的寒梅，浸透着清冷。一缕孤芳盘桓，勾留，迥出尘上，室有余香。时下画梅花的不少，但能画出寒香来，谈何容易!当我抻纸之际，您抓起笔来，挥毫如金钢杵，倔犟的老干盘旋而出，枝条随着高悬运笔的起承转合，跃然纸上。淡墨圈花，疏疏落落。朱雪个见了也会击节赞叹，金冬心紧锁的眉宇为之展开，陈子庄收敛起睥睨千古的眼神，千载之下，诸子为之动容，何哉?

　　“巴尔扎克故居的玫瑰，枯了。”读了您的几行文字，我深信这应是诗人的手笔。我想到曾漂泊美国的吕碧城的桀骜不驯，视死如归的鉴湖女侠的特立独行。“风味何人能领略，襟怀自许同圆洁。”“俗子胸中谁识我，英雄末路当磨折。”(秋瑾诗句)诗人郁勃的豪气中，有几许判逆，随着情感的波涛，一泻千里。正所谓诗者，志之所之也，在心为志，发言为诗。

　　初观您的画作，未及交谈，便下断语。此乃诗人之画，瑰丽、奔放、雄浑、神奇之意象，深得诗心之作，知者不以为妄言耶。且对于您所讲流浪情结，深有相契之感。画家带着思想去流浪，在漫游中，追寻梦中企盼那片土地，和消弭已久的精神家园。

　　很不幸，我们无时无刻不被“功利”二字所裹挟，难以脱身，风骨何在?鉴湖女侠在《咏琴志感》中高吟：“世俗惟趋利，人谁是赏音?若无子期耳，总负伯牙心。”我也常常为巾帼肝胆所震撼，英雄主义的终结何尝不是一种悲剧?悲剧是什么?悲剧是将美好的东西撕碎了给人看。它所折射的是惨淡，壮烈。所以我从您的画里看不出文人的酸腐和阿世。抛去当下现实之中的种种无奈，到巴尔扎克和罗曼•罗兰那里去索解，思想的流浪，精神的放逐，才是对灵魂的一次次救赎。

　　近年来，我一直关注海外学人思潮，很欣赏胡适和殷海光所倡导的自由主义。我所体会的自由主义应该是传统“心学”一脉的延续和传递。惟恐从王元化先生故去以后，断了这根民族精神的命脉。对于艺术家而言，自由之中实现一次次超越，回归到原始的本真，追求大爱和大我。正所谓黄宾虹老人所喻之三眠三起，蛹化为蝶，栩栩而飞。既由心造，亦可心解，无疑是趋于大化的境界。

　　当您屡屡提及自绝也是一种境界时，我不由想到了川端康成，海子和三毛。他(她)们作品时时渗透出偏执和凄厉之美，美得冷艳，毛骨生寒。这种绝然之美，遗世独立，令红尘中人，噤若寒蝉，望而生畏。由此联想您所画过的《沉船》、《地狱之门》……，画中的意象传达出声声呐喊，在叩问生命中，追求不朽和永恒。然而，近在咫尺，去年还是与您的画展擦肩而过了，哪会儿，无缘识荆，实为憾事。又自以为很浅薄，谈多了，难免有隔靴搔痒之虞。但希冀异日，相聚冰城，踏雪寻梅，香生满堂，何其快哉!专此，即颂

　　冬祺

　　李敬东

　　2009年12月18日冰城

　　寓居雪窗